為了一江清水向東流——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探訪記

悠悠龍湖水，滋潤金門島。 董嚴軍 攝

飲水思源，金門鄉親在圍頭立一雕塑，以表謝意。董嚴軍 攝

山清水秀的山美水庫。 董嚴軍 攝

金雞攔河閘。 董嚴軍 攝

蔡斯洵 白牙

2023年12月19日上午10時，晉江龍湖畔。

福建水投集團晉金供水有限公司總經理洪佳興盯著大屏幕上的數字：31130200噸。

這是直至這一刻，福建向金門累計供水的總數量。

自從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于2018年8月5日正式通水后，源自晉江的好水，源源不斷地流向隔海相望的金門。如今，福建向金門供水，已占金門民生日常用水總量的七成以上。長年飽受缺水之苦的金門，從此不再喊“渴”。

兩岸一家親，共飲一江水。為了確保金門鄉親不僅能喝“飽”水，還能喝上清潔安全的“放心水”，這5年來，多少人為此默默奉獻，又有多少個不為人所知的故事發生呢？

12月初，我們從晉江源頭出發，沿著晉江、沿著供水工程管線行走。我們要探訪并告訴讀者的是：這一江的清水，是如何向東流進金門的——

“源頭”出“活水”

晉江是福建省第三大河流。它有兩大源頭，分別在安溪縣桃舟鄉和永春縣呈祥鄉。可以這么說，它們也是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總源頭。

由桃舟發源的西溪和由呈祥發源的東溪，是晉江的兩大支流。它們在南安市豐州鎮的雙溪口匯合成晉江干流，浩浩蕩蕩地向東奔流入海，也流進了一水之隔的金門。

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我們的探訪，就從晉江西溪的源頭——安溪縣桃舟鄉的梯子嶺開始。

安溪是有名的茶鄉，但梯子嶺并不產茶，而是遍布林木。同行的桃舟鄉黨委宣傳委員王兩溪說，別看這梯子嶺是個小山包，但它可是福建省的兩條大江——晉江與九龍江的分水嶺。在山的另一側，就是龍巖的地界了。

我們沿著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山間小路，向山上進發。一路上，蒼木翠竹，遮天蔽日；鳥語花香，空氣清幽，讓人心曠神怡。

王兩溪邊走邊介紹，這里屬于云中山省級自然保護區。這些年來，鄉里植樹護林，涵養水源；嚴格管理，加強巡查，積極守護源頭生態。因此，桃舟鄉的生態環境保護得非常好，成為國家級全域森林康養試點建設鄉鎮、省級第三批高級綠盈鄉鎮。現在，每逢節假日，都有很多游客前來探尋晉江源，順便還拿桶裝點晉江源頭的水回家泡茶喝呢！

在2.5公里長的山路盡頭，但見一方石碑高高矗立，上書“晉江源”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這碑，是泉州市人民政府于2002年豎立的。碑旁，一泓涓涓細流從草叢間淌出。這，正是我們要探尋的晉江源頭。

聽聞這水是一級飲用水，可以直接飲用，于是，大家紛紛捧起水就喝。水清涼而甘甜。“我們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晉江源頭，保證從這里流向泉州、流向金門的每一滴水，都是清潔水、生態水。”王兩溪說。

在永春縣呈祥鄉的雪山上，同樣矗立著一方“晉江源”石碑。這次，我們的探訪則輕松多了。驅車沿著一條盤山柏油路上行，沒多久就到了海拔1366米的雪山頂；然后，沿著一條200多米長的石階路向下走，又一處的“晉江源”就出現在眼前。

據說，雪山因早年寒冬常飄雪而得名。它本身就是一處古火山遺址。距今1.4億年前的一次火山噴發，使得山上甘泉終年噴涌不絕，也成就了今日的晉江東溪源頭。

源頭處已被用鵝卵石圈成一個大水池。從四周石縫間汩汩流出的清泉，匯聚在池中，再向山下奔流。

旁邊是一棵棵高大筆直的柳杉，直插云天。陪同的呈祥鄉人武部部長鄭松坤解釋道，這里原來是一大片地瓜地，后來退耕還林，改種7000畝以柳杉為主的樹木。之所以廣種柳杉，是因為柳杉的根系特別發達，能較好地涵養水源。

為了保護好源頭，呈祥鄉黨委書記蔡鋆澤說，這幾年，鄉里投入大筆資金，進一步改善自然生態環境，讓東溪源頭更加美麗，讓晉江水更加清澈甘甜。目前，正在源頭建設濕地森林公園，打造生態旅游，游客也越來越多。蔡鋆澤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金門鄉親到雪山游玩——共飲一江水，不忘源頭情嘛！

“清水下山，凈水入庫”

山美水庫位于南安市九都鎮，總庫容6.55億立方米，是閩東南地區庫容最大的水庫。它是泉州的“大水缸”，更是哺育包括金門鄉親在內的晉江中下游600多萬人的“生命庫”。

當我們風塵仆仆來到山美水庫時，只見一座大壩像山一樣躍然眼前。登上壩頂，但見遠山如黛，近水含煙，碧波萬頃，鷗鷺翱翔。

我們一行人踏上一條工作艇，隨水庫工作人員進行巡查。小艇在水面航行，劃出一道道漂亮的波紋。藍天、白云、碧水，構成一幅美麗的山水畫卷，在我們面前徐徐展開。

而讓我們深深陶醉的還有——那滿眼的綠。水庫四周，青山環繞；散布在水面上的幾個小島，郁郁蔥蔥。

青山護碧水。遍布庫區的2萬多畝水源涵養林，是山美水庫的綠色“凈水器”。“這些年，為了保護山美水庫的這一庫清水，我們筑起生態修復、生態治理、生態保護三道防線，水源涵養林便是生態修復的重要舉措。”山美水庫水資源調配中心主任郭明德說。

據介紹，在平時工作中，山美水庫水資源調配中心一方面加強外源監控，聯合相關單位開展水政執法，禁泳禁釣，做好庫周、庫面保潔，有力保護庫周生態環境；另一方面，加強內源治理，與中科院水生所開展“凈水漁業”等水庫生態保護項目研究，對匯入水庫各支流的水質定期取樣、嚴密監測。經過不懈努力， “清水下山，凈水入庫”已成為常態，水庫水質保持優質。

為了保質保量向金門供水，泉州市相繼出臺一系列法規。2019年1月31日，頒布《泉州市人民政府關于加強山美水庫流域管理和保護的通告》，進一步加強山美水庫庫區管理和水源保護，確保水庫安全運行，改善山美水庫流域水環境；2020年1月1日，《泉州市晉江洛陽江流域水環境保護條例》正式施行，福建向金門供水水源地獲立法保護，水源地上下游水質保護和保障工作得到進一步加強。

今年8月，因為參加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5周年紀念活動，金門縣前縣長李炷烽第二次來到山美水庫。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一口甜滋滋的好水最讓我想念。”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雙手捧起清水，大口大口喝起來。“這滋味，真甜！”李炷烽說。

郭明德深有感觸地說：“泉州用最嚴格的標準，保護好山美水庫的水資源、水環境，保證讓金門鄉親喝上最清澈的水。”

“晉江入渠，浩浩蕩蕩”

金雞攔河閘位于晉江主干流上，是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水龍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蓄水保水功能。

站在金雞攔河閘畔，眼前這座水利工程，曾獲得福建省首個“中國水利優質工程（大禹）獎”。它猶如臥龍一般穩穩當當地橫亙在晉江之上，停在九日山腳，護水送泉。

在金雞攔河閘管理園區內，我們看到一塊花崗巖石碑，上面刻著郭沫若先生撰寫的《金雞水利工程記》。原來，泉州南部地區長年受水源短缺、旱澇災害侵襲困擾。上世紀50年代，當地政府為此發動近萬名群眾，自金雞橋下修建一條11.5公里長的水渠，實現“破金雞，灌晉南”。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郭沫若撰文記載了這件事。他還吟詩道：“金雞唱，灌青陽。晉江入渠，浩浩蕩蕩。益地增產，幸福無疆。”

泉州市金雞攔河閘水資源調配中心辦公室負責人李祥秋告訴我們，上世紀60年代，在晉江上建成了金雞攔河閘；2007年，在舊閘下游500米處，又建成了新閘。新閘建成后，無論是防洪還是蓄水功能都得到大大增強。

我們突發奇想，倘若郭沫若先生還健在，如果知道金雞攔河閘在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會不會再一次詩興大發呢？

李祥秋介紹道，金雞攔河閘已經成為晉江下游水資源配置中心，是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重要一環。“為了保證供水安全，我們借助上游水質監測網絡，及時掌握飲用水源地水質狀況，不斷提升水質預警能力，及時采取對應處置措施，就是要千方百計保證流入金門的水質達標。在這個過程中，沿江的村民也給予大力支持。”

李祥秋口中的“村民支持”，從分布在江邊的一處處“生態洗衣房”可以看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民間支持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一種方式。

“浣衣門口溪”，曾是晉江沿岸一景。然而，由此產生的水體污染對晉江水質有著不小的影響。如何既留住村民的“鄉愁”，又能保證流向金門的水清澈呢？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沿線的一些村莊，紛紛建起了“生態洗衣房”。

我們來到位于金雞攔河閘左岸的南安市豐州鎮旭山村，在距離晉江不到100米之處，就有一處“生態洗衣房”。洗衣房里，水池、洗衣槽、洗衣板等一應俱全。洗衣所用的水，通過水泵從臨近的晉江抽取；洗滌后，廢水通過管道接至生活污水處理終端。

“剛開始挪到這個洗衣房真的很不適應。我從小就在晉江邊洗衣服，洗了大半輩子了。”70歲的黃金霞一邊洗著衣服，一邊笑著說，“但是，為了讓我們的金門鄉親喝到干凈的水，這個四五十年的老習慣要改，不習慣也得克服！”

“相當于多備了一個‘大水缸’”

王厝泵站，位于晉江市九十九溪畔，是向金門和晉江市供水的“加壓器”。來自金雞攔河閘的水通過泵站達到制高點后，全線無壓自流，汩汩向龍湖奔騰而去。

晉江市供水有限公司經理曾項洪帶領我們進入王厝泵站。泵站內，機電設備全部實行自動控制。值班人員王嘉峰、吳和順正在進行日常的巡檢，詳細檢查、記錄重點設備及儀表的工作狀態。

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泵站大有玄機、極其關鍵。

曾項洪向我們介紹道，早在1995年，晉江市就開始建設引供水工程。來自金雞攔河閘上游的水源，通過王厝泵站的加壓，送水至賴厝上水池。緊接著，在全封閉的供水主通道里，水源全線無壓自流，沿途經東山、溪邊水庫至龍湖，并由溪邊水庫通過赤店隧洞連通草洪塘水庫，構成以三庫一湖調蓄、“長藤結瓜”的供水網絡。

可以說，晉江引供水工程是晉江市的“生命線”。如今，它也成了福建向金門供水的重要通道。

曾項洪說，晉江市是絕對貧水區，全市80%以上的用水依靠外引水。但在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投入使用后，晉江市在滿足全市人民用水需求的同時，全力保障向金門供水。

在晉江引供水工程中，全封閉的供水通道進一步保障了向金門供水的水源質量。但是單靠一條線路夠嗎？曾項洪拿出一張圖紙，解答了我們的疑問。“為確保向金門供水安全，必須構建‘雙水源、雙線路、多調節’供水格局。于是，福建省啟動了金門供水水源保障工程。”

曾項洪指著《金門供水水源保障工程規劃圖》，向我們解釋道：“這個工程建成后，相當于我們多備了一個‘大水缸’，承接來自山美水庫的水。兩條供水線路，能全方位保障金門供水安全。”

據了解，作為國家重點推進的150項重大水利工程之一，2023年2月20日，總投資31.3億元的金門供水水源保障工程已在晉江開工建設。工程包括湖庫連通工程、水源地保護工程兩大部分，建成后將進一步完善晉江市供水網絡，提升湖庫水質，以及金門和晉江供水安全保障能力，促進兩岸融合發展。

“需則供水，供則足量”

龍湖，作為福建省第二大天然淡水湖，是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取水處。在這里，輸往金門的水從龍湖取水泵站輸出，經海底管道輸送至金門田埔水庫。

冬日龍湖，微風吹拂，湖面漾起層層漣漪。這5年來，我們來到龍湖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但是眼前湖面的清澈，卻未曾改變。

漫步在位于晉江市龍湖畔的晉金供水公司廠區，滿眼繁花似錦、綠樹蔥蘢，我們猶如走進一個美麗的花園。辦公室內，晉金供水公司運行管理負責人鄭文鎮正和金門水廠的工作人員通話。

“你們最近用水量如何？會缺水嗎？”鄭文鎮仔細詢問金門方面用水、儲水等相關情況。

“水量充足，大家都夸水好喝。現在用水無憂，金門用水實現了‘質’‘量’雙提升。”電話那頭傳來爽朗的笑聲。

每月和金門水廠保持溝通聯系是鄭文鎮的重要工作之一。自供水以來，晉金供水公司按照“月計劃、周調整、日供應”的供水機制，做到“需則供水、供則足量”，完全可以滿足金門的用水需求。

晉金供水公司的生產樓分布著泵站主廠房和引水系統控制中心。這里是整個供水工程的“心臟”和“大腦”，控制著水的流量，也時時監測著水的質量。

控制中心里，工作人員盯著電腦控制系統，密切關注龍湖環境、抽水量變化和輸水管道的狀態，24小時記錄晉金中控室、晉金入海點、金門端入海口等的運行數據。

“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采用自動化、智能化系統，雙方都在實時監控水質和流量，并且隨時通過專線進行溝通。”鄭文鎮介紹。

供水量充足了，水質也要有保障。

監測中心內，實驗員林麗勤正在檢測剛從龍湖取來的水。“我們分析日檢、月檢、半年檢等各頻次檢測情況，水質檢測結果均滿足合約水質要求。根據金門方面的反饋，供水水質較好，制水成本也相應下降。”林麗勤說。

晉金供水有限公司總經理洪佳興說：“作為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運營管理方，我們始終堅持‘科學調度、保質保量、安全生產、優質服務’的原則，確保讓金門鄉親喝上‘放心水’。這5年來，我們已持續、穩定、優質向金門供水累計超過3100萬噸。”

從“送炮彈”到“送好水”

圍頭是向金門供水管道的入海處。總長16.05公里的跨海輸水管道從這里入海，通往金門。圍頭也成為我們探訪之旅的最后一站。

圍頭村屬于晉江市金井鎮，和金門島距離僅5.2海里，是祖國大陸距離金門最近的漁村。當年，這里是“八二三”炮戰的主戰場。如今，從“送炮彈”到“送好水”，從冤家變成親家，圍頭村的滄桑巨變，讓我們感嘆不已。

圍頭村黨委書記洪水平特意帶我們到村里的月亮灣景區。這里立有一高粱酒酒瓶形狀的雕塑，上面寫著：兩岸一家親，共飲一江水。這是金門鄉親在紀念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通水一周年之際建成的。金門高粱酒是金門的特產，金門鄉親用這來表達他們對祖國大陸同胞無私奉獻的感激之情。

金門就在海的另一側。我們從圍頭眺望，金門島的輪廓清晰可見。洪水平指著不遠處的海面，說：“這水底下鋪著輸水管道，有2.5公里從我們村的海域穿過。”

為了建設跨海輸水管道，圍頭村上千畝的鮑魚、海蠣養殖設施被拆除。“我們村為此損失總計達3000萬元。”洪水平說，“但是海的那頭是我們的親人，通水是這些年兩岸共同期盼的事，圍頭村的村民都愿意退讓，無怨無悔。”

“海的那頭是親人”，洪水平樸素的一句話，蘊含著一份橫跨海峽的深情。他清楚地記得，上世紀90年代初，圍頭村就為了金門的用水而著急、而努力。

1992年，圍頭村被批準為福建省首個“海上民間對臺貿易試點”，每天都有數十艘金門漁船停泊在圍頭。知道金門缺水，善解人意的圍頭人特意拉了一條水管到古渡碼頭，在來自金門的漁船要返航時，總是給他們裝滿了一艙的淡水。當然，這畢竟是杯水車薪，遠水救不了近火。

也是在那一年，圍頭女兒洪雙飛遇見了金門小伙陳應超，兩人墜入愛河，開啟了“冤家變成親家”的佳話。隨后，有更多的圍頭女兒嫁到金門。洪水平說：“我們圍頭的女兒嫁到金門，金門的生活、風俗習慣和圍頭差不多，她們很快就適應了。但唯一一個不習慣，就是金門極度缺水，人們用水很不方便。”

什么時候能讓包括嫁過去的圍頭女兒在內的廣大金門鄉親喝上家鄉水、感受故土情？這成了圍頭人埋在心底多年的愿望。而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的通水，讓這一愿望變成了現實。

在圍頭，遙望一水之隔的金門，我們心潮澎湃，思緒萬千。“兩岸一家親，共飲一江水”，這是我們一路探訪聽到最多的一句話；“為了讓金門鄉親喝上‘放心水’”，是幾乎所有我們所接觸的跟供水工程有關的人一再表達的。一江清水向東流，流淌的不僅僅是清水，更是親情與愛。而福建向金門供水工程，就像一座搭建在兩岸間的“連心橋”，讓兩岸同胞的心，越貼越近……